心为音之源,音为心之华

为纪念作曲家朱践耳先生一百周年诞辰,钢琴家谢亚双子于2022年末录制了朱先生出版的全部钢琴作品。

前不久,这张《朱践耳钢琴作品集》在全球发行,广受赞誉。

“用细针密线绣小花”

周末周刊:朱践耳先生创作的《唱支山歌给党听》以及他的交响乐作品被许多人所熟知,钢琴作品在他的音乐体系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?

谢亚双子:朱先生正式出版过的钢琴作品并不多,用他自己的话说,这些作品是“用细针密线绣小花”。在我看来,他的一些钢琴作品具有一定的实验性,是他在音乐风格的中国化方面做的探索与尝试。比如《思凡》里有很多乐队思维,如果进一步配器或许可以发展成一部庞大的交响曲。

当然也有一些作品是非常钢琴化的,比如《南国印象》。尽管钢琴作品只占到朱先生所有创作的一小部分,但他对钢琴有着很深入的研究,他作品中音与音的组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。

周末周刊: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朱践耳先生的?

谢亚双子:2006年我刚从德国留学回国,参加了上海音乐学院举办的纪念邓尔敬先生的活动。邓先生是作曲系的元老,我那天弹了几首他的作品。台下的听众中就坐着朱先生。

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朱先生。他60岁后进入创作高峰期,为了完成他的交响梦,到新疆、贵州、云南、广西、西藏等地采风。当时我父母在贵州从事音乐工作。我妈妈记得,那时候朱先生兴致勃勃地下乡参加苗族、侗族的节日庆祝活动,他很喜欢听芦笙。他兴奋地说,芦笙就是多调音乐,就是当代音乐。在我妈妈的印象中,朱先生是一位温文尔雅又接地气的艺术家。20世纪80年代,她到上海音乐学院进修,就带着我拜访过朱先生。

周末周刊:2006年的那次演奏,促成了你与朱先生的重逢,你们聊了些什么?

谢亚双子:他告诉我,他1992年创作的钢琴组曲《南国印象》还没有被完整地公开演奏过,希望我能够试一试。我有些意外,也很开心,那时候我对中国作品的了解非常少。

没过多久,朱先生就给了我一份复印的谱子,封面上的字非常漂亮,里面有对他对作品的简单介绍,他还把重点圈了出来。我学会之后,就约他到中山公园附近的一个小音乐厅请他指导,那短短的两个小时,是我人生中的高光时刻。

那时候朱先生已经80多岁了,他带来了《南国印象》的手稿,手稿写得非常精致,他指出了之前给我的那本印刷稿中的个别错误,仔细讲述了他创作这首作品的过程与想法。在那之前,我几乎没有研究过中国作品,《南国印象》为我打开了一扇窗。我第一次弹这首作品,就感觉它走进了我的心里。

古谣新韵,雅俗共赏

周末周刊:朱践耳先生当时给了你哪些点拨与指导?

谢亚双子:《南国印象》的第一首《花之舞》源于一首布依族民歌,我从小生活在贵州,对这个旋律非常熟悉。朱先生在其中加入了对锣和铜鼓声的模仿,打破了民歌原本的单一性。此外,他还用了卡农式的复调,使音乐立体化。我那时刚从德国回来,按照习惯,比较注重声部的平衡,朱先生的指点给了我很大的帮助。

第四首《情歌》源自一首彝族山歌,朱先生由此写出了一首诗情画意的即兴幻想曲。而用钢琴去演奏原生态的山歌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,因为山里人唱歌是很自然的,用钢琴来表现的时候有很大的演绎空间。怎么拿捏音与音之间的关系?如何表现人声的语气?朱先生说要弹得“自由”。如何才能自由?这和我过去所学的西方音乐是截然不同的,可以说是进入一个新的美学体系。

周末周刊:尽管他作品中的民间音乐元素是你从小所熟悉的,但在演绎的过程中还是遇到了挑战。

谢亚双子:是的。中国音乐的美学表达是独特的,它讲究虚与实,情感上的浓烈并不一定都要转化成音色上的浓烈,有时候对情感的表达甚至是幽微的,而这是我在此后很长时间里才慢慢体悟到的。

《南国印象》从练习、公演到录音,朱先生前后听过好几次。有一次,在他的作品研讨会后,他笑眯眯地对我说:“你已经把这首曲子变成你自己的了。”我想这是对我的一种肯定吧,我后来多次在国外演奏过这部作品,受到各国听众的喜爱。

周末周刊:《南国印象》为什么会成为朱践耳最受人喜爱的钢琴作品之一?

谢亚双子:这是一首雅俗共赏的作品,也是朱先生钢琴作品中的集大成者。他在每部作品中都会解决一个难题,进行新的探索,但同时又避免纯技巧的炫弄。

他早在1962年就写过《云南民歌五首》,30年后在创作《南国印象》的过程中,他对原生态的民歌在气质、情趣、技法上都有了突破和拓展,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“古谣新韵”。他从民间音乐的土壤里找到了某些现代作曲技法的根。在这组作品里既能听到西方的复调、复节奏,也能听到中国的文化与情感,两者结合在一起,以一种自如张扬的姿态挥洒出来。30年来,它依然保持着新鲜的活力,能够与今天的听众对话。

那份诚与真,弥足珍贵

周末周刊:你怎么理解朱践耳作品中的中国化风格?

谢亚双子:中国化不是一个刻意的概念,不是把中国音乐元素简单移植到西洋乐器上就能称之为中国化。

这张专辑里的钢琴作品创作时间跨度达37年。朱先生所走的中国化的音乐道路是独特的。正如他自己所说的:“心为音之源,音为心之华”,他的音乐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,是极具个性化的表达。他平时看上去有些文弱,情绪很少外露,但他的音乐常常充满爆发力,和他的文字一样凝练、精准,饱含情感。

周末周刊:除了《南国印象》《云南民歌五首》,还有哪些特别打动你的作品?

谢亚双子:《思凡》是一首很难的作品,这是朱先生1958年在苏联留学的时候创作的。这首曲子大约有13分钟,是一部大型的钢琴叙事诗,取材于中国戏曲《思凡》,它的情感浓度很高、张力很强,在我看来就像是一部戏剧,因此我在弹奏的时候比较注重声响的层次。他当年原本是为一部独幕芭蕾舞而写的,我期待有朝一日可以与舞蹈演员合作演绎这部作品。

此外,《主题与变奏曲》也很有挑战性,一方面是技术上的挑战,另一方面对演奏者的耐力也有要求。

周末周刊:朱践耳先生可以说是见证了你的成长,他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?

谢亚双子:遇见朱先生是我的幸运,从《南国印象》开始,我就有了录制他出版的全部钢琴作品的愿望。从完成录制,到后期制作,最终全球出版发行,其间经过了数年,获得了许多人的帮助。这些作品承载着朱先生的经历与心血,我希望这些音符最终能抵达听众的心里。我觉得中国钢琴音乐还有很大的未知在等待我,吸引我去探究,感谢朱先生为我打开了这扇窗。

朱先生在我印象里一直是那么谦和,笑眯眯的,话不多,但他的精神世界非常丰满。他内心始终有一种信念,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为这份信念而写——用音乐弘扬真善美。

我曾经反复阅读他的乐谱以及他写的创作回忆录,我读到了两个字,心为音之源,音为心之华就是“纯粹”。他与贺绿汀、丁善德、桑桐等一批音乐家,都没有把音乐仅仅当作一份工作,而是视之为生命。他的诚与真,也是那一代老先生的精神写照,如今看来弥足珍贵。

谢亚双子

先后就读于上海音乐学院附中、德国斯图加特国立音乐和表演艺术学院、慕尼黑音乐和戏剧学院,获德国演奏专业最高学位“大师级文凭”。

留德期间,她的音乐会足迹遍及欧洲各国,并在国际钢琴比赛中赢得多个奖项。归国后,她致力于研究、演奏中外当代钢琴音乐及室内乐作品,并与国内外知名作曲家合作,如朱践耳、古拜杜丽娜等。2009年至今,她在欧洲及中国多个城市成功举办多场中国当代作品系列音乐会。

(解放日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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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博

这家伙太懒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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